平安城外,五平山的地界早已被重重封锁。
    巨大、焦黑的深坑。
    像大地张开的狰狞伤口,引动著四方瞩目。
    此刻。
    炎家与大夏捕快两支人马,心思都拴在墓道里。
    清剿那些逃窜出来的凶厉墓兽,才是燃眉之急。
    大夏一方。
    两位先天境的金牌捕头如定海神针般坐镇,只是手下捕快们,大多还在筋骨关苦苦挣扎。
    单独对上那些不知疼痛、只知嗜血的墓兽时。
    他们即使战法老练,刀光剑影里依旧险象环生。
    每一次格挡都震得虎口发麻。
    幸而,炎家眾人也在此处。
    两位先天境的炎家护法,气息沉稳如山。
    加上同样踏入先天的炎妮,以及后天境中佼佼者炎阳。
    两方联手,不可小覷。
    刀光剑影交织成网,终於短暂將逸散出来的墓兽清扫殆尽。
    空气中瀰漫著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味。
    若让这些凶物流窜入世,不知道多少村庄要化作人间炼狱。
    “呸!竟被那廝给誆了!”
    一个炎家子弟狠狠啐了一口,指关节捏得发白。
    “原以为是黄家正牌的嫡系子弟……不想只是个走了狗屎运,得了习武名额的落魄分支子弟!”
    旁边立即有人接口,嘴角掛著毫不掩饰的讥誚。
    “叫什么?黄飞虫?听听这名字!”
    篝火映著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鄙夷,尤其在得知对方出身如此微末之后。
    “安寧城的人,跑到平安城来搅风搅雨,还留下了五平山这烂摊子给我们收拾!”
    另一个炎家年轻子弟抱著胳膊冷笑,脚尖烦躁地碾著地上的碎石。
    “空有一身出眾的武道修为,却特地不留下来清剿墓兽,行事这般不堪,简直不知所谓!”
    晚风吹来。
    带著墓道深处阴冷的气息,让他缩了缩脖子。
    “话也不能这么说……”
    年纪稍长的炎家人搓了搓手,语气带著点公允。
    “若非他出手,雷霆般诛灭白莲魔教那批教徒。”
    “我们还得时刻提防魔教在暗处捅刀子,那时局面只怕会比现在棘手十倍。”
    他望著那密密麻麻的墓道入口,眉头拧成疙瘩。
    “哼!”
    立刻有人反驳,鼻子里重重喷出一股气。
    “焉知不是他与白莲教有著私仇?”
    “否则,白莲魔教那群见不得光的老鼠,怎会平白无故盘踞在这鸟不拉屎的地界?”
    “差点还连累我们跟著遭殃!”
    他烦躁地踢开脚边一块焦黑的石块。
    “纵使白莲教徒还在,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招惹我们炎家!”
    身材魁梧的炎家汉子猛地一拍大腿。
    声音洪亮,带著不容置疑的傲气。
    “否则,定叫他们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他眼中闪烁著家族给予、近乎闪耀的自信光芒。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远处。
    自家几位先天境高手。
    正轮番深入查探那阴气森森的墓道。
    洞口像巨兽的喉咙。
    每一次高手进入,都像被黑暗吞噬。
    墓道深处隱隱传来嘶吼声,带著令人骨髓发寒的凶戾。
    纵是先天高手,也不敢孤身在里面停留太久。
    空气中残留的阴冷气息,让皮肤都起鸡皮疙瘩。
    “嘿,早前听那平安王府的黄飞白提过一嘴。”
    有人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语调变得戏謔。
    “那个黄飞虫,竟然把黄飞白的妹妹、王府的掌上明珠给拐带跑了?嘖嘖,真是一齣好戏啊!”
    他咂摸著嘴,仿佛在回味著刚听闻时的惊奇。
    “我还查到点別的。”
    旁边一人压低声音,带著点神秘兮兮的意味。
    “就在我们抵达平安城的前几天,那位『平安王』,被白莲魔教的妖人给袭杀了!嘖嘖……”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里带著深意。
    “这倒像是……衝冠一怒为红顏?”
    夜风吹动树叶,传来沙沙声响,仿佛也在附和著这话本一般的猜测。
    “嗤!”
    立刻有人嗤笑出声,满脸的不以为然。
    “不过仗著黄家那点余荫,勉强执掌一城之地,就敢妄自称王?脸皮也忒厚了!”
    他环顾四周,声音不屑。
    “看看我们炎家!掌控大半郡域,根基深厚,可曾僭越称过一声郡王?这平安王著实可笑!”
    篝火噼啪作响,映著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
    “入乡隨俗嘛。”
    “不过族中长辈曾私下感嘆过。”
    较为沉稳的声音响起,带著不易察觉的忌惮。
    “黄家的底蕴……深不可测,据说在外海也有著他们庞大的势力盘踞……”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夹杂著浓浓的不甘。
    “若非如此……以我炎家之能,或早已一统全郡……”
    那未尽的话语里,是炎家给予的荣耀和野心。
    平安王府內,烛火通明。
    黄飞白正殷勤备至、鞍前马后地努力討好冷霜。
    这位冷霜姑娘是大夏捕头队伍出发前专门留下的联络使,疑似身份不凡。
    他小心地递上刚沏好的香茗,指尖在微微发烫。
    冷霜端坐椅上。
    容顏如精雕细琢的玉人,身姿窈窕。
    气质却似深秋寒潭,带著拒人千里的清冷。
    她呼出的气息仿佛都带著凉意,让靠近的黄飞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其父乃大夏赫赫有名的准名捕冷无情,这身份在大夏捕头中,也是十分出眾。
    落到黄飞白眼中,就是联姻天平上最重的砝码。
    他每一次偷瞄那清丽的侧顏,心跳都忍不住加快几分。
    由於其余的大夏捕快,都跟隨著金牌捕头们赶赴五平山清剿墓兽。
    空下来的王府,给了黄飞白绝佳的献殷勤机会。
    黄飞白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平安王妃满面慈和地与冷霜拉著家常。
    眼角余光却像生了根。
    牢牢系在儿子忙碌的身影上。
    看著飞白那一副小心翼翼、竭力討好的模样,她心底反而泛起一丝欣慰。
    这孩子总算开窍了,文不成、武不就的,总算是懂得抓住眼前这难得机缘。
    若是能够攀上冷家这门亲事,对王府的势力將是多大的臂助?
    闔府上下,到时都该感念飞白这份功劳。
    她端起茶杯,借著氤氳的热气掩去眼底的精光。
    只可惜。
    这位冷霜姑娘始终神色淡淡,如同冰封的湖面。
    对黄飞白那几乎將要溢出来的热忱,她连眼波都吝於多给一分。
    王妃暗忖,看来此事急不得。
    只能像熬汤般,文火慢燉了。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光滑的杯壁。
    “王妃。”
    一名侍女脚步匆匆地进来,垂手低眉稟报。
    “小姐与飞虫先生回府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蝴儿怎地回来了?”
    王妃面上掠过一丝真切的疑惑。
    隨即想到,女儿定是忧心王府安危,才又请动了那位飞虫先生同返平安城。
    她心中无声地嘆了口气。
    此一时彼一时啊!
    白莲教已除,纵使没除,有大夏捕头与炎家高手在侧,王府能有何事?
    女儿此举,怕是在白白消耗王府与飞虫先生之间那点来之不易的情分。
    这傻丫头……
    她搁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一位先天境高手的情分,尤其是一位在先天境中都堪称佼佼者的情分,是何等珍贵?
    这等情分,就该像压箱底的珍宝,用在关乎王府存续兴衰的刀刃上,才能显出分量!
    平日里,更该像呵护幼苗般小心维繫,岂能隨意挥霍?
    她拢了拢衣袖,仿佛在整理思绪。
    至於王府的继承权……
    她心知肚明,最终只能落在飞白头上。
    否则,分支里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定会跳出来质问为何无故立女娃被继承人。
    总不能真的將飞白私下勾结白莲教、疑似害死了夫君的事情泄露出去……
    若泄露出去,很可能就有人会將王爷之死的罪责一股脑扣在飞白头上!
    甚至於会问责,“养不教、母之过”,牵连到她。
    那局面,简直不堪设想!
    因此,唯有让飞白理所当然地继承王位才能堵住悠悠眾口,避免那些老傢伙起疑心。
    也唯有如此,她这王妃之位才能继续坐得安稳。
    她端起茶杯,却发现手心微微发凉。
    “母亲!”
    黄飞蝴已步入厅堂。
    明艷的脸上绽开笑容,像春日暖阳,快步上前。
    王妃亦起身。
    张开双臂,將女儿温软的身子拥入怀中。
    鼻尖縈绕著女儿身上熟悉的馨香。
    她轻轻地拍著女儿的背。
    “飞虫先生呢?”
    王妃含笑注视著怀中女儿光洁额头,温言问道。
    目光却已越过飞蝴的肩膀,投向门口。
    “飞虫见过王妃。”
    黄飞虫稍迟一步踏入屋內。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相拥的王妃与飞蝴。
    落在了屋內的陌生少女以及侍立一旁、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黄飞白身上。
    屋內的烛火微微跳动。
    “黄飞白竟这么快就被王妃放出来了?”
    黄飞虫心中念头微转。
    被放出,意味著被宽恕。
    但私底下勾结白莲魔教、疑似害死了其父平安王这等重罪,竟能如此轻易揭过?
    至於那陌生少女,看著有几分眼熟,似乎是上次大夏捕头队伍中的一员,修为仅仅在筋骨关。
    看起来大夏捕头队伍只留下了一个人驻守王府。
    “是他!”
    冷霜的目光迅速掠过了黄飞蝴,最终牢牢锁定在隨后进来的黄飞虫身上。
    心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捏紧。
    果然是他!
    那个实力恐怖的黄家青年。
    在酒楼如砍瓜切菜般一刀斩杀白莲教使者胖陀。
    又鬼魅般轻易追上瘦驼,使后者四肢尽废。
    那凌厉得近乎凶悍的手段,简直让人脊背发凉。
    然而,她也从黄飞白口中得知。
    此人不过是黄家安寧城一个落魄分支的幸运儿……
    冷霜心底深处又不免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同情。
    难以想像,这样一个出身微末的人。
    为了摆脱那几乎註定的命运,攀爬到了如今这般令人仰望的境界……
    其背后承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像的伤痛与艰辛?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
    “黄飞虫!”
    黄飞白面色剧变,失声叫了出来。
    一时竟忘了身旁的冷霜。
    待冷霜那清冷的目光扫来。
    他才惊觉失態,慌忙低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强烈的恨意在胸中翻江倒海,却又被更深的恐惧死死压住。
    形势比人强!
    这该死的黄飞虫,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有先天境修为,实力更远超预料!
    王府上下加起来,都绝非其敌手。
    连他偷偷倚仗的白莲教,都已有三位先天境使者疑似折损在黄飞虫的手中!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恐惧到摩擦的声音。
    “飞虫先生一路辛苦。”
    平安王妃笑容可掬地接过话头。
    声音温婉,替儿子飞白解了围。
    “妾身这就吩咐下面筹备晚宴为先生接风洗尘。”
    她转向侍女,一番吩咐,语速轻快。
    “王妃客气了。”
    黄飞虫淡然回应。
    目光在王妃那无懈可击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瞬。
    心中却更確定了几分王妃对飞白的偏袒。
    来之前,飞蝴对王府那般担忧和牵掛,换来的是其母王妃一味的更加重视其兄长黄飞白。
    联想到王妃此前信誓旦旦要立飞蝴为继承人……
    可想而知其中掺杂了多少算计与水分。
    他微微摇头,不再多言。
    时近傍晚。
    平安王妃依旧將黄飞虫安置在了上次居住的那间雅致客房。
    细节之处倒也周到,薰香裊裊,床褥鬆软。
    晚宴极尽丰盛,蒸羊羔热气腾腾,蒸熊掌色泽极诱人,烧鸭皮脆肉酥嫩。
    烧鹅油光鋥亮,卤猪肘酱香浓郁,各色时令鲜蔬青翠欲滴……
    琳琅满目的佳肴摆满长案。
    香气混杂著热气扑鼻而来。
    黄飞虫慢条斯理地举箸。
    菜餚滋味与上次並无二致,厨子手艺依旧精湛。
    许是心境不同,总觉得少了些鲜美,如同嚼蜡。
    他看著满桌珍饈,却提不起多少兴致。
    “飞虫先生,”
    平安王妃见黄飞虫食兴不高,適时温和地开口。
    “此前匆忙,还未向您引见。”
    她目光转向冷霜。
    “这位是冷霜姑娘,乃大夏银牌捕头,其尊父正是威震一方的大夏准名捕,冷无情大人。”
    话语里带著明显的抬举之意。
    “冷霜见过飞虫先生。”
    冷霜抬首,依礼抱拳,动作乾净利落。
    只是想到对方年龄可能尚不及十岁。
    如此年轻就已经是先天境的高手,让她心中不免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之感。
    她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探究。
    “久仰。”
    黄飞虫隨意回了一礼,语气平淡无波。
    在夏王朝,名捕与名將皆属顶尖高手,通常拥有先天境第三层次的强绝战力。
    准名捕,则可能是第二层次巔峰,或功勋未满的第三层次。
    两者实力地位差別甚大,但从名义上难以区分。
    他心中暗暗盘算著
    “这位飞虫先生,连准名捕都似乎不放在心上?”
    平安王妃心中念头飞转,眼底精光一闪。
    “看来飞虫先生拿到习武名额后的短短一年间。”
    “必有非凡际遇……”
    她之前旁敲侧击询问过女儿飞蝴。
    女儿却总是支支吾吾。
    只说飞虫能有今日修为全凭自身苦修。
    绝无家族大人物提携云云。
    这等说辞,传出去谁会相信?
    世间努力者何其多。
    最终伤病缠身乃至潦倒者眾。
    能如黄飞虫般成就先天者,万中无一!
    十有八九,对方是得到了族中某位大人物的暗中扶持,承继了部分遗泽……
    否则,於情於理都难以解释这惊人提升!
    她端起酒杯,掩饰著心中的思量。
    晚宴在各怀心思中悄然结束。
    黄飞虫正欲起身告辞?
    却见冷霜莲步轻移,径直走了过来。
    她裙裾微动,带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香。
    “飞虫先生,”
    冷霜语气恭谨有礼,姿態放得很低。
    “关於五平山上发生的一些事情、细节,冷霜想要向您请教一二。”
    她深知。
    若自己態度有丝毫怠慢。
    白莲教胖瘦二陀的下场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鑑。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令人心悸的锐气。
    “五平山之事,我所知亦有限。”
    黄飞虫面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
    仿佛在权衡。
    但他之后並未拒绝,反而主动相邀。
    “冷霜姑娘若有疑问。”
    “不妨移步湖心亭详谈?那里清静些。”
    亭外水汽氤氳,確实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见冷霜頷首应允,两人便並肩向王府后园的那片静謐湖泊中的亭子行去。
    月光洒在石板路上,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亭外迴廊的阴影里。
    黄飞白目睹此景。
    急得几乎要跳脚,血液直衝头顶。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鞍前马后、费尽心机侍奉了半日,连对方一个正眼都未能博得的冷霜……
    竟被黄飞虫如此轻易地邀请去了那等私密之地!
    强烈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仿佛尊严被对方隨意踩在脚下碾碎。
    他刚想不顾一切地跟上去,
    却被身旁平安王妃一道严厉如冰锥的目光硬生生钉在原地!
    满腔的悲愤无处宣泄,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皮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几乎能尝到自己口中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飞虫先生年纪轻轻已臻先天之境,前途无量。”
    平安王妃以目光牢牢震住儿子飞白后。
    轻轻拉起女儿飞蝴微凉的手。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
    目光投向夜色中湖心亭那朦朧的剪影。
    似是无意地感嘆。
    “这位冷霜姑娘。”
    “修为虽然在筋骨关,但是其父亲乃准名捕……”
    她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两人站在一起,倒也称得上……般配。”
    夜风吹动她鬢边的髮丝。
    “母亲……女儿……也这么觉得。”
    黄飞蝴红唇微启,欲言又止。
    姣好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长长的睫毛垂下,难掩那一丝黯然失落。
    她感觉母亲握著她的手,似乎紧了一分。
    “蝴儿啊,”
    平安王妃感受到女儿掌心传来的细微轻颤。
    微微一笑,仿佛陷入了回忆。
    “你可知道,当年追求为娘的,有两位才俊。”
    她的声音带著一种追忆往事的柔和。
    “一位是游学郡中的风流才子。”
    “诗词歌赋,名动一方。”
    “另一位是你看似平平无奇、沉默寡言的父亲。”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飞蝴抬起眼睫。
    这故事她確是头回听闻,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
    湖心亭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现。
    “周遭人都说,那位才子与为娘才貌相称。”
    站在一起,便如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妃眼中泛起一丝追忆的微光。
    唇边的笑意加深,带著点少女般的自嘲。
    “娘当时……心里头,也是这般想的。”
    夜风送来湖水的清凉气息。
    “可最终,为娘还是嫁给了你父亲。”
    她话锋一转。
    目光灼灼地看著女儿,带著洞悉世事的瞭然。
    “蝴儿可知为何?”
    她的声音带著一种引诱。
    仿佛要揭开一个尘封的秘密。
    “为何?”
    黄飞蝴不禁追问,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隱隱觉得母亲话中有深意。
    她看到母亲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因为为娘后来无意间得知。”
    平安王妃掩口轻笑。
    那笑容里带著一丝少女般的得意和算计。
    “你那看似寻常、甚至有些木訥的父亲……乃是王府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著分享秘密的亲昵。
    “而为娘自幼便有一个心愿——要做某一个王府的女主人,堂堂正正的王妃!”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蝴儿。”
    王妃话锋再次一转。
    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女儿脸上,带著鼓励和审视。
    “论修为,你已是后天境后期,根基扎实。”
    “那冷霜不过与为娘一般在筋骨关徘徊,在修为上你胜她不止一筹!”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论出身。”
    王妃挺直了背脊,带著一种与生俱来的傲然。
    “你是我平安王府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
    “她冷霜再尊贵,也只是准名捕之女,如何能媲美我们背后的黄氏一族?”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身份等级的篤信。
    “论及……未来,”
    王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著循循善诱的魔力。
    每一个字都敲在飞蝴心上。
    “准名捕能拿出何等嫁妆,尚不可知。”
    “但蝴儿你要记住,”
    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目光灼热。
    “你是王府继承人!你的陪嫁將是整座平安城。”
    “这份『嫁妆』,岂是她冷霜所能企及万一?”
    她的话语像带著魔力,描绘一个令人心潮澎湃的未来。
    王妃心思縝密、步步为营的话语。
    说得飞蝴心头怦怦直跳,一时竟有些晕眩,脸颊也微微发烫。
    湖心亭的灯火在远处水面投下摇曳的光斑。
    “母亲,您……您说什么呢?”
    黄飞蝴终於反应过来母亲话中那赤裸裸的暗示。
    白皙的面颊瞬间飞起两朵浓艷的红霞。
    一直烧到耳根。
    母亲竟是在暗示她主动爭取飞虫哥?
    还让她不必將那出身名捕之家的冷霜视作威胁?
    她感觉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湖心亭內,夜色如墨,静謐无声。
    只有微风拂过湖面带来的细微涟漪声。
    和偶尔几声夏虫的低鸣。
    亭角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昏黄的光晕洒在冰凉的石桌上。
    “冷霜姑娘想问什么?”
    黄飞虫在冰凉的石凳上落座。
    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同样坐下的冷霜身上。
    开门见山。
    他需要知道,大夏捕头究竟探查到了哪一步。
    知道这些讯息,才能提前弥补自身话语的破绽。
    亭中瀰漫著水汽的微凉。
    “那日。”
    冷霜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自对面传来。
    如同面对一头收敛了爪牙的猛兽。
    她稳住心神,清冷的声音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白莲教妖人掳走平安王。”
    “王妃恳请先生出手相助。”
    “先生虽雷霆手段诛敌,令人钦佩……”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黄飞虫。
    “却……未能救回平安王性命。”
    她陈述著神捕这边了解到的情况,同时也在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
    “魔教行事,向来狠辣绝伦,不留余地。”
    黄飞虫微微摇头。
    语气中带著对魔教毫不掩饰的厌恶。
    仿佛那血腥味还縈绕在鼻尖。
    “平安王被掳不久便遭毒手。”
    “待我循著线索寻至时,血跡早已乾涸。”
    他目光投向亭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下来。
    “白莲教……便是如此。”
    “以『魔』为號,其肆无忌惮,可见一斑。”
    夜风吹动他的衣袂。
    “飞虫先生。”
    冷霜清丽的面容上浮现真挚的敬意。
    微微前倾了身体。
    “我大夏捕快,以追剿魔教、护佑一方百姓安寧为天职。”
    “先生前、后诛灭白莲教三位先天境使者,护持了平安城乃至周边百姓免遭魔教荼毒。”
    “此等大义,冷霜代同僚及此间百姓深谢先生!”
    她郑重地抱拳。
    事后详查才知,黄飞虫早前便已击杀一位白莲教使者。
    三位先天境魔头折损其手,纵是经验丰富的金牌捕头,也罕有此等彪炳战绩!
    她心中那份敬畏,是实打实的。
    “大夏境內。”
    黄飞虫敏锐地捕捉到冷霜话语中的某个词。
    目光微凝。
    “似白莲教这等魔教……盘踞者,还有很多?”
    他的语气带著探究,仿佛在掂量著背后的水深。
    “此乃朝廷机密。”
    冷霜闻言,立刻收敛神情,轻轻但坚决地摇头。
    身体也微微后靠。
    “恕冷霜不便相告。”
    她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界限感。
    “飞虫先生。”
    她转而问道,將话题拉回重点。
    “您最初击杀的那名白莲教徒。”
    “是否临死前供出了五平山有魔教活动的消息?”
    她紧盯著黄飞虫的眼睛,不放过一丝细微变化。
    “您是否因此……才在当日上午匆匆赶赴五平山?”
    这是她此行最关键的问题之一,关乎黄飞虫赶到五平山的时间,和刚好看到爆炸的可能性。
    “嗯,王府还派了马夫与我同行。”
    黄飞虫点头,做出回忆状。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心中飞速盘算著。
    “途中那马夫惶恐不安,絮絮叨叨。”
    他声音平缓地敘述。
    “言说五平山乃是大凶之地,邪门得很。”
    “道是此山原名六安山。”
    “后来不知何故,水源枯竭、林木凋敝、飞鸟绝跡乃至云散、走兽无踪……得名『五平』。”
    他仿佛在复述一个荒诞的传说。
    “我观其言语间颇知此地旧事,便多问了几句。”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
    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歷。
    “未料,我和那马夫,刚抵达五平山的外围,便被白莲教布置的暗哨发现了踪跡。”
    他必须谨慎措辞。
    若出发时间过早之事无法圆过。
    被大夏捕头或炎家察觉他在山中逗留甚久……
    那少不得会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多宝贵的消息。
    乃至白莲教的教徒为了寻找死去的高层,也可能会继续找上门来。
    “看来魔教盘踞日久,”
    “早已偷偷將五平山经营成了巢穴,防备森严。”
    冷霜点头,表示理解。
    黄飞虫修为虽高,但可能开始未防备,加上隨行带著车夫这等凡俗之人,確实极易暴露行踪。
    马夫之事,她已从黄飞白及王妃处侧面证实过。
    此刻她最关切的,是其后发生的激战详情。
    亭中只有水波轻拍岸石的声音。
    “我当即令那车夫寻隱蔽处躲藏。”
    黄飞虫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仿佛陷入了某种极不愉快的、甚至带著血腥气的回忆。
    “自己则绕行他处。”
    “试图从山体另一侧较为隱蔽的路径潜入。”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刚寻得一处新的切入路径,拨开浓密的荆棘……”
    他顿了顿。
    目光投向亭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空。
    “便见……”
    他语气微沉,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一道人影……”
    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凌空而立。”
    夜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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