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陆续抵达瑞士琉森湖。
    朗安最先到,比预定时间早了半天。
    麻子和唐雪第二天上午落地,贺枫下午到,老五最晚,傍晚时分才从苏黎世机场出来。
    杨鸣没有去接机。
    员力博开车,一趟一趟地把人从机场接回別墅。
    第一天晚上,大家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没有聊正事,就是些家长里短。
    麻子抱怨温哥华的中餐难吃,贺枫说菲律宾的檳榔比国內的劲大,老五问朗安芝加哥的房价涨了没有。
    杨鸣坐在主位,话不多,偶尔笑一下,大部分时间都在听。
    吃完饭,各自回房休息。
    长途飞行太累,时差也没倒过来,每个人都需要睡一觉。
    第二天,还是休息。
    第三天,杨鸣把人叫到了一起。
    老五、麻子、贺枫、朗安,四个人。
    唐雪没有参加。
    员力博和高振博也没有。
    这是核心圈子的事,不该在场的人不会在场。
    別墅一楼有一间书房,平时没人用,窗帘拉著,光线很暗。
    杨鸣让人把书房收拾了一下,搬进来一张圆桌,五把椅子,围著壁炉摆成一圈。
    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木柴噼啪作响,整个房间都是暖的。
    五个人围坐在圆桌旁,桌上放著一个很大的菸灰缸,旁边是几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门从里面锁上了。
    这一锁,就是三天。
    三天里,除了员力博按时把饭菜放在门口,敲三下门,然后离开之外,没有任何人进出。
    房间里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
    第三天傍晚。
    壁炉里的火已经烧了很久,木柴换了好几茬。
    菸灰缸里的菸头堆成了小山,贺枫站起身,把菸头倒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把菸灰缸放回桌上。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给自己找点事做。
    房间里瀰漫著一股浓重的烟味,混著壁炉的木头香气,还有咖啡和茶叶的味道。
    杨鸣坐在正对壁炉的位置,手里夹著一根烟。
    他的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眼睛看著跳动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去三天,他说了很多话。
    比过去三年加起来都多。
    他说了眾兴的事。
    从一开始的漂白计划,到后来的上市,再到和马承志的博弈,最后是金蝉脱壳。
    每一步棋他都復盘了一遍,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哪些是不得不走的。
    他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找藉口。
    “方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以为漂白了就安全了,以为上市了就站稳了,以为有钱了就有话语权了。
    全是错的。
    他了很多年,以为自己爬到了山顶。
    结果发现山顶上还有人,那些人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他推下去。
    “这条路,走不通……”
    杨鸣把烟按灭在菸灰缸里,语气很平静。
    不是自责,不是后悔,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老五、麻子、贺枫、朗安,四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是跟著杨鸣从最早打拼过来的人,有些话不用说,大家都明白。
    杨鸣又点了一根烟。
    “接下来,我想说说以后的事。”
    他吸了一口烟,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两条路。”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壁炉里的火在噼啪作响。
    “第一条,分钱。”
    杨鸣说:“现在帐上的钱,加上韩国那边的资產,还有朗安手里的离岸公司,全部折算一下,按比例分。分完之后,各走各的路,想去哪去哪,想干什么干什么。以后大家还是兄弟,但不用再一起干了。”
    他顿了一下。
    “第二条,跟我继续干。”
    “怎么干鸣哥?”麻子问。
    杨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说了另一件事。
    “你们知道现在我们的钱在哪吗?”
    “银行。”朗安说,“瑞士的银行,还有一些离岸帐户。”
    杨鸣点点头。
    “数字……都是数字。”
    “什么意思?”老五问。
    “意思是,这些钱隨时可能没了。”
    杨鸣弹了弹菸灰。
    “美国有个东西叫长臂管辖,只要你的钱经过美国的金融系统,他们就有权冻结。瑞士的银行保密法,这几年也在鬆动,美国一施压,他们就往后退。离岸帐户更不用说,开曼、bvi,看著安全,真出事了一切都会归零。”
    他看著眾人。
    “我们现在有多少钱?折合美金,大概十亿左右。听起来很多,但实际上呢?只是一串数字,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房间里沉默了几秒。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没有人说破过。
    “所以,”杨鸣继续说,“钱必须变成实体。土地、產业、人、关係。只有这些东西,才是真正属於自己的。”
    “在哪变?”老五问。
    杨鸣摇摇头:“还没定。”
    他把烟按灭。
    “但有一点是確定的……不能在別人的地盘上。”
    他没有明说是哪些地方,但在座的人都明白。
    法外之地。
    那些法律管不到的地方,那些规则由拳头说了算的地方,那些別人不敢去、不想去、去了也待不住的地方。
    “所以我说,跟我继续干,不是去享福的。可能比以前更苦,更危险。但至少,规则是我们自己定的。”
    他看著四个人。
    “想清楚再回答。”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壁炉里的火跳动著,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老五坐在杨鸣左手边,靠著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他今年四十六岁,头髮已经有些白了,眼角的皱纹比几年前深了不少。
    跟著杨鸣多少年了?
    十八年?二十年?
    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从滇南纳市的小混混,到眾兴集团的股东,再到现在这个样子……流亡海外,妻子孩子跟著一起漂泊。
    他这辈子,早就和杨鸣绑在一起了。
    “鸣哥,”他开口了,声音很平,“你去哪,我就去哪。”
    就这一句话,没有多余的。
    杨鸣看著他,点了点头。
    贺枫是第二个开口的。
    他把嘴里的檳榔吐进旁边的纸巾里,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我孤家寡人一个,没老婆没孩子,爹妈早没了,也没什么牵掛。”
    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被檳榔染黑的牙齿。
    “再说了,让我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也过不了。在菲律宾待了三个月,差点把自己閒死。”
    麻子是第三个。
    他坐在杨鸣右手边,一直没怎么说话,就是听著。
    这时候他笑了一下,是那种有点自嘲的笑。
    “我在温哥华的时候,天天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摇摇头。
    “有钱有什么用?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看著杨鸣。
    “鸣哥,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三个人都表態了。
    只剩朗安。
    他坐在离杨鸣最远的位置,一直没开口。
    这时候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刚要说话,杨鸣抬手打断了他。
    “你不用说。”
    朗安愣了一下。
    杨鸣看著他,语气平淡:“你留在芝加哥。”
    朗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离岸公司、海外帐户,这些东西不能没人看著。”杨鸣说,“你在那边这么多年,人脉、关係、渠道,都熟。这些东西交给別人,我不放心。”
    朗安沉默了几秒。
    他明白杨鸣的意思。
    这不是“不让他去”,而是“需要他守后方”。
    前方打仗,后方得有人管粮草。
    他点了点头。
    “行。”
    就这一个字。
    杨鸣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一下。
    老五、贺枫、麻子、朗安。
    这四个人,跟著他最久,也最可靠。
    曾经他们一起在街头混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如今大家住上了好房子,开上了好车,有了老婆孩子,有了体面的生活。
    再后来,眾兴没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但这些人还在。
    杨鸣站起身,走到壁炉旁边。
    火光照在他脸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还有一件事。”他说,“韩国那边,刘志学和蔡锋的事,继续让他们做。那边的资產、產业,是我们的退路,不能丟。”
    他转过身,看著眾人。
    “但那只是退路。”
    他的目光很平静,但里面有一种东西,像是火焰,像是刀锋。
    “我要的,是一条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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