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天放了晴。
    细碎的阳光洒在路上,带来一丝暖意。
    然而这阳光落在镇国將军府老太君的轿上,却未能驱散她心头连日积鬱的阴霾。
    瑞雪楼那个煞星归家不过几日,府里便鸡飞狗跳,连带著她这老太君也威严尽失。
    现如今还无法惩治她,这才是最憋闷的。
    此时的老太君还不知晓赏宴发生的事情,身边的人不敢告诉她,生怕她气得厥了过去。
    若非如此,今日她就不会还有兴致出来看戏。
    “老夫人,茶楼到了。”
    轿外,心腹周嬤嬤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老太君烦乱的思绪。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每周天气好时,总要挑一天到清文茶楼听上几折子戏。
    “嗯。”老太君沉沉应了一声,在周嬤嬤的搀扶下下了轿。
    二楼临窗最好的雅间听雪轩早已被包下,熏著上好的沉水香,暖意融融。
    老太君刚坐定,跑堂的便奉上精致的茶点。
    楼下戏台上,锣鼓点正密,一出热闹的武戏刚唱罢,贏得满堂喝彩。
    “老夫人今日想听点什么?”跑堂恭敬问道。
    老太君捻著佛珠,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隨意吧,唱来听听便是。”
    “好嘞!”跑堂的躬身退下。
    不多时,戏台撤下武行的刀枪棍棒,换上清雅些的布景。
    丝竹声起。
    锣鼓轻敲,帷幕拉开。戏台上,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登场,眉宇间本有几分英气,眼神却飘忽不定,带著股被酒色浸淫的虚浮。
    他唱道:
    生在侯门锦绣丛,玉堂金马自不同。
    父是擎天白玉柱,母如架海紫金梁!
    偏是俺这嫡长子,夜来怕听更鼓响,
    烛影摇红心也慌,离了奴僕难成眠,
    空负了这男儿身量长!”
    唱词入耳,老太君端著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夜来怕黑?离了奴僕难成眠?
    这...怎的听著如此耳熟?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谢桑玉那张苍白俊秀却总带著惊惶之色的脸,还有他房中夜夜不熄的灯火。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爬上心头。
    戏还在继续。
    那“嫡长子”白日里更是荒唐,唱词里儘是他如何斗鸡走狗,挥金如土,结交匪类,將祖传的武艺荒废殆尽。
    他身边围绕著一群諂媚的帮閒:
    “大公子好俊的身手!这一掷千金的气魄,真真儿是虎父无犬子,豪气干云吶!”
    “就是就是!那些个酸儒懂什么?咱们大公子这是真性情!富贵閒人,及时行乐方是正理!”
    台上演得热闹,台下看客或有唏嘘,或有鄙夷,老太君的脸色却越来越沉。
    她看著那“嫡长子”在帮閒的攛掇下,一掷千金买下毫无用处的古董,为了爭粉头与人大打出手,將忠心劝诫的老管家斥责赶走...
    谢桑玉...他虽不至於如此不堪,可那份紈絝,那需要人守夜的怪癖,与台上这废物何其相似!
    谢家的男人,本该是顶天立地的武將!怎能有如此致命的弱点?
    戏文渐入高潮。
    老侯爷为国征战,浴血沙场,最终马革裹尸。
    噩耗传来,“嫡长子”非但不悲慟,反而在灵堂前因一点琐事与族老爭执,大打出手,砸了父亲的灵位!
    更在守孝期间,被狐朋狗友引诱,签下了抵押祖宅田產的巨额赌约!
    家门不幸出此逆种!百年基业一朝倾!
    擎天柱折大厦將覆,不肖子啊,你睁开眼看看这列祖列宗!
    你父他...他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啊!”
    老旦唱得字字泣血,声泪俱下。
    尤其是那句“百年基业一朝倾!”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老太君的心口!
    她仿佛看到了镇国將军府的匾额被摘下,看到了自己从高高在上的誥命夫人沦为无家可归的老乞婆!
    这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手指死死抠住椅子扶手。
    佛珠被她无意识地攥紧,坚硬的珠子硌得掌心生疼。
    戏台上,那败家子最终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一把火烧了祖宅,自己也葬身火海。
    “玉堂春色化飞灰,百年勛贵成烟云!
    劝君莫学紈絝子,守业更比创业难哪!”
    最后一句合唱,如同丧钟,在老太君耳边嗡嗡作响!
    戏散了,满堂喝彩声、议论声嗡嗡地响起,她却像被抽乾了力气,瘫软在宽大的座椅里,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老夫人?老夫人?”周嬤嬤连唤了几声,才將老太君从那可怕的幻象中惊醒。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喧闹的茶客,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戏台,只觉得心里后怕极了。
    “回...回府。”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老太君闭著眼,靠在软枕上,她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谢桑玉那毛病...是不是比戏文里那个更隱晦,也更危险?
    平日里看著还好,可万一呢?万一像戏里那样,受不得一点刺激,在关键时候崩溃了呢?
    將军府如今看似鲜著锦,实则如履薄冰!
    皇上对震霆本就...若再有个不堪大用甚至疯癲的继承人...老太君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轿子刚在將军府门口停稳,老太君几乎是踉蹌著被周嬤嬤扶下轿的,脚步虚浮。
    她径直走进供奉著谢家先祖牌位的小佛堂。
    檀香裊裊,庄严肃穆,可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唇翕动,想祈求祖宗保佑,想静下心来,可那戏文里的画面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仿佛谢家列祖列宗都在用失望的眼神盯著她。
    就在这时,佛堂外传来一声清朗温和的问候:
    “祖母?孙儿听闻您从茶楼回来,便来看望您。”
    是谢无虑。
    他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眉目清朗,手里还亲自捧著一个食盒。
    他步履轻缓地走进佛堂。
    “孙儿见今日天寒,祖母还出了门,特意让厨房燉了盅上好的血燕,用文火煨了两个时辰,最是滋补温润。祖母听戏劳神,快趁热用些吧。”
    谢无虑动作轻柔地將食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亲自打开,小心翼翼地捧出那盅还氤氳著热气的血燕。
    他垂著眼睫,神態专注而虔诚。
    老太君怔怔地看著眼前这个孙儿。
    对比谢桑玉,眼前的无虑是如此的熨帖,如此的令人心安。
    他举止有度,温文尔雅,勤勉好学,更重要的是,他身体康健,眼神清明,没有那些见不得光的隱疾!
    谢无虑见老太君只是愣愣地看著自己,並不说话,脸上担忧之色更浓。
    他轻轻跪坐在老太君旁边的蒲团上,微微仰起脸,目光里满是孺慕和关切:“祖母,您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孙儿听听?孙儿虽愚钝,也愿为祖母分忧。”
    那温顺的姿態,熨帖的话语,猛地衝垮了老太君心中最后那点犹豫。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在她心底疯长:
    谢桑玉...他担不起!
    他那个样子,根本就是埋在谢家基业下的火药桶!
    戏文里那场大火,就是谢家未来的写照!为了谢家!为了震霆拼死挣下的这份家业和荣耀!为了列祖列宗!
    必须...必须得有一个真正健全、可靠、能撑起门楣的继承人!
    而无虑...他才是谢家真正的希望!
    他才是那个能保住百年基业的人!他孝顺,懂事,知礼,身体好,脑子也清明!
    “过继...”老太君几乎是失神地、喃喃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祖母?”谢无虑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疑惑。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得逞的微笑一闪而逝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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