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轩这场风波,终以徐子文被叁位姐姐押回府中,草草收场。
    中秋宴席后,魏国公亲自入宫面见皇后代子请罪,受了好一番训诫。而始作俑者赵尚宫却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唯有那名忠心办事的宫女,被随意安了个欺上构陷的罪名,担下了所有罪责。
    一回到魏国公府,徐子文再次被父亲关入书房。魏国公将他在宫中积下的怒气,尽数倾泻在这不肖子身上。徐子文再度陷入不见天日的禁足之中,终日里长吁短叹,骂完汉王骂尚宫,再把那六个推他出去顶雷的“好兄弟”,掰着指头,挨个拎出来痛斥一通。
    可骂声渐歇,满腹火气便化作绕指柔肠的焦急。他扒着门缝,瞧见廊下姐姐们身影掠过,他赶忙软着嗓子,黏糊糊唤道:
    “阿姐……好阿姐……亲阿姐……”
    那叁位何时见过自家嚣张跋扈的小霸王,这般伏低做小、可怜兮兮的模样?彼此对视一眼,掠过心照不宣的笑意。索性搬了绣墩坐在门外,慢悠悠品着茶,由着他在里头一声声地央求。
    “大姐,我那儿新得了一匣子上好的螺子黛,描眉极好……”
    “二姐,你上次瞧上的那匹云雾绡,我明儿就差人送去!”
    “叁姐……叁姐你最疼我了!上回弄坏的软弓,我定寻一把更好的赔你!”
    直哄得口干舌燥,嗓子发哑,外头才传来阿雁不紧不慢的一声轻笑:
    “这会儿倒嘴甜。平日里那小爷的派头哪儿去了?”
    徐子文立刻贴紧门板,声音又软下叁分:
    “好姐姐,往日是我不懂事……今后定然听话。只求姐姐们疼我这一回,帮我想想法子……哪怕只见一面……”
    门外静了片刻,传来杯盏轻碰的细响。终于,阿莺带笑的脆声响起:
    “法子嘛……倒也不是没有。”
    阿潇接着话头,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可咱们姊妹几个,凭什么替你担这风险呀?”
    徐子文心知这是松了口,连忙赌咒发誓,好话说尽。姐姐们这才心满意足又磋磨了他一番,方悠悠然应承下来。
    门缝外最后飘来阿雁一句轻叹:
    “罢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且安生等着吧。”
    脚步声渐远。徐子文顺着门板滑坐在地,长长舒了口气。
    仲秋休沐,宫门提早开启。天光微亮,宫门外已停满各府车马,人声熙攘,尽是盼着团聚的欣喜。
    文俶背着轻简行囊,默然步出宫门,一个清厉女声自身后冷冷响起:
    “站住。”
    赵尚宫自宫墙阴影中缓步走出,一身出宫常服将她平日的刻板削减了大半。她在文俶面前站定,目如浸霜。
    “别以为——你没在娘娘面前揭穿我,我就会承你的情。”她直视着文俶,面无表情。
    文俶止步静立,迎着她的视线,未发一语。
    赵尚宫向前逼近半步,气息几乎拂在文俶脸上:
    “在这宫里,想要活得久,心慈手软,可是大忌。”她眼底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暗影,“这句话,算我送你的。从今往后,你我两清。”
    话音方落,不远处忽然传来清脆欢快的呼喊:
    “阿姐!阿姐!我们在这儿!”
    一个梳着总角,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正跳着招手,笑容灿烂。他身侧站着个中年男子,青衫洗得发白,却整洁儒雅,此刻也望着这边,眼眶微红,嘴角高高扬起。
    赵尚宫周身那股冷硬的气势,在这一刻松动了一瞬。她没有再看文俶,径直朝着那两人的方向走去。随后渐行渐快,后面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
    文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赵尚宫蹲下身,用力抱住扑过来的少年。看着那儒雅男子上前,轻轻执起赵尚宫藏在袖中紧握的掌心。看着叁人说笑着转身,缓缓汇入宫外人潮。
    眼前的一切,将文俶的思绪拽回那日的坤宁宫。
    徐皇后端坐凤椅之上,神态淡然,扫过俯首的众人。
    赵尚宫垂首静立,姿态恭顺,仿佛依旧是她最忠心的那把刀。
    “文俶。”皇后声音不高,裹着寒意,“你当真以为,昨日弄玉轩那场闹剧,能瞒得过本宫的眼睛?”
    话音落地,大殿内,鸦雀无声。
    文俶伏身叩首,额头触碰冰凉金砖,语调不带一丝涟漪:
    “回禀娘娘,臣女昨日贪杯失仪,因身子不适,确是早早离席。之后诸事……臣女实在混沌,望娘娘明察。”
    “混沌?”皇后微微倾身,凤眸牢牢锁住她。
    “赵尚宫可是说,她亲自送你更衣,而后你便……不知所踪。”徐皇后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身侧的赵尚宫,“这,又是为何?”
    文俶缓缓直起身,转向赵尚宫,微一颔首:“尚未谢过尚宫当日的周全照拂。”
    赵尚宫眼睫微一颤动,袖中的手指蜷紧了些,面上却仍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恭谨。
    “臣女本欲更衣后即刻返席,”文俶转回视线,迎向皇后,“不料却遇小公爷来寻,叙话片刻。其后种种,便如娘娘所知了。”
    皇后沉默了片刻,唇角微微抽动——此刻撕破脸,除了打草惊蛇,毫无益处。
    终于,她复又开口,声音和缓了些:“赵尚宫,文俶所言,你可有异见?”
    赵尚宫深深福礼:“文俶姑娘所言属实,臣……无任见。”
    “好。”皇后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在两人之间移转,终定在文俶身上,眼神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了然。
    “这事,便到此为止。”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你们二人,皆为本宫所器重。往后当同心协力,谨守本分,为大明朝堂,也为这后宫安宁……尽心效力。”
    那目光后又落在赵尚宫低垂的发顶,语气骤冷:
    “可都听清了?”
    “臣女谨遵娘娘教诲。”文俶再次叩首。
    “臣,谨记于心。”赵尚宫亦躬身应道。
    ……
    “文俶?文俶?”
    一声低沉又温暖的呼唤,将文俶从翻飞的思绪中拉回。
    她抬眼,竟看见侯羡正站在几步开外,此刻一身玄衣锦服,立在秋阳里,眉宇间的凌厉也软化了几分。
    “方才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他走近,手中一袭灰兔斗篷随风轻展,不由分说便披在了文俶肩上。
    “京师不比金陵,秋深一日寒过一日,穿得这样单薄,如何使得。”
    侯羡动作自然,指尖掠过她肩头时微微一顿,随即收手,理所当然道:“车马已备妥,随我回府。”
    话音未落,他下意识伸手,欲牵她手腕。
    “文俶妹妹!”
    另一道清脆欢快的声音却抢先插了进来。
    只见牡丹像只灵巧的雀儿,忽地一下从人群中闪出,一把就将文俶的双手紧紧握住,掌心温热。
    “可算等着你啦!大娘今日天没亮就起身,炖了羊肉,蒸了蟹,满满一桌子都是你爱吃的,就等着接你回家团聚呢!”她笑得眉眼弯弯,满是真心实意的欢喜。
    文俶怔了怔,眼底泛起水光,声音轻颤:
    “牡丹姐姐……李大娘她……不生我的气了?”
    “嗐!”牡丹连连摆手,将她握得更紧。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大娘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
    “有什么话,咱们回家暖暖和和、边吃边说!”
    她说着,便要将文俶往自家马车方向带,还不忘回头冲着侯羡扬了扬下巴。
    侯羡神色未变,只目光静静落在文俶面上,等她决断。
    “小姐!”
    又是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
    只见白芍提着裙摆,小跑着抵前,还未开腔,眼圈已先红了。
    她先是向侯羡和牡丹福了福身,随即紧抓文俶衣袖,像是怕她消失一般。
    “奴婢、奴婢总算盼到今日了……”她声音哽咽,凑近文俶耳畔,“老爷和少爷……日日都在盼您回家。老爷身子已经痊愈,少爷也……特让奴婢来接您。”
    文俶看着眼前叁张殷切的面孔,沉默了片刻。
    她轻轻回握住牡丹的手,温声道:“牡丹姐姐,今日,我先去你那里。”
    随即,转向侯羡,声音轻柔:“侯羡,我有两日休沐。今日先去李大娘家,晚上……你来接我,可好?”
    最后,她看向泪眼汪汪的白芍,伸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温声安抚:
    “白芍,明日一早,你来侯府接我回家。告诉……我一切都好,明日便回。”
    白芍张了张嘴,看看侯羡一脸阴沉,又看看自家小姐沉静的神色,终究将话咽了回去,乖顺地点了点头:
    “……是,小姐。奴婢明日一早必到。”
    侯羡眼底似有微光掠过,终是轻轻颔首:“好。申时末,我来接你。”
    说罢,只深深看了文俶一眼,便转身登上侯府马车,先行离开。
    牡丹瞧着侯羡落寞的背影,偷偷瞪了他一眼,而后又欢天喜地地拉着文俶朝另一头走去,笑声清脆。
    白芍站在原地,望着文俶渐远的背影,擦了擦眼角,也匆匆没入了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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